《澧水文学》读书札记之往事如烟

作者简介：彭淼，市散文协会会员，爱好广泛，文学、诗歌、品茶、书法、摄影、骑行、旅游......样样在行且颇有心得。这位脑门闪烁着智慧光芒，思想深邃、语言风趣的大哥，是大家特别喜欢并乐于相处的朋友。他的文章，耐人寻味，回味绵长。

(一)读王鼎钧的忆旧散文《昨天的云》，书中记述的一个细节，久久不能忘怀。

那是抗战时期，王先生还小，他跟随母亲逃乱到江苏宿迁，当时战事正急，宿迁城里挤满了乱民和军队，远处是砲声隆隆，敌机在城市的上空投弹。寄身于此的人犹如在漂泊的孤舟之上，既看不到希望，更无处可逃。但生活还得继续，买卖还是有人在做。一天午后，王先生到街上逛，在一家杂货店门口，看到了这样一幕：

一位“老总”进店买肥皂，他东摸摸，西看看，最后满把抓起几块肥皂一扬：“我给过钱了!”

我看见他并没有给钱。店东的儿子想纠正他，可是店东点了点头。

老总还不放心，郑重加强语气：“给过钱了!”那时军纪森严，无故拿走老百姓的东西是要枪毙的，必须货主明确地表示认可。

店东说：“好，没错。”老总这才把肥皂塞进裤袋里，心满意足的走出去。

小店东一脸的不服气，他的父亲开导他：“你没听说过吗，当兵的人死了还没埋，挖煤的人埋了还没死。他今天还在，明天就难保。中国人正在跟日本的坦克大炮拼，台儿庄一天死一千两千。你这几块肥皂算什么，你到他坟上烧一刀纸也比肥皂钱多。”

就这样一件七十多年前的小事，王先生记得那样清楚，而今读来，也令我这晚生后辈感动不已。人，是需要一些同情心的，对于在枪口下卖命的大兵，我们不可能要求他做道德上的完人，而做一点小生意的店家，面对士兵，虽不至箪食竭浆相迎，但能够默许他拿走一点东西，已经足够显现人性中的温暖。宿迁我没有去过，读到此处，却平添了我对宿迁特别的好感，毕竟是人文荟萃的地方啊，是哺育了豪气干云的项羽、柔肠万转的虞姬、儒雅忠厚的鲁肃的地方啊。

联想到《圣经》中上帝要灭所多玛与蛾摩拉两座城市的故事，内心里更是生出了印证。耶和华看到他所创造的人类，因为受贪婪、欲望的诱导，远离了救赎的正道，便想毁灭所多玛与蛾摩拉这两座恶贯满盈的城市，用来警示人类。他路过亚伯拉罕的帐篷时，亚伯拉罕就说：“我的主啊，如果在这两座城里有五十个仁义的人，你是不是也要把五十个仁义的人同这城市一起灭掉？”上帝想了想说：“如果果真有你说的五十个仁德的人，我一定不会灭这城。”……经过反复的讨价还价，上帝最后答应只要有十五个仁德的人，就不灭这两座城。上帝便派使者到这两座城市去察看，结果只看到仁义的罗得。

上帝终于灭掉了所多玛与蛾摩拉，只有罗得一家获救。由此可证，一个有信仰的民族是不会被消灭的，一个有道德的城市也不会被消灭。中华民族没有被灭种，宿迁以及之外的千万座宿迁，都还屹立在神州大地。当然，日本帝国主义不是上帝，它的天皇和武士道更不代表正义。

(二)抗战期间，津市既是常德会战前线也是长沙会战的后方，先后有王泽浚的44军和周福成的53军驻扎在此，军部和野战医院设在城区，街上的伤兵特别之多。这些为国家和民族流过血的人汇在一起，由于缺乏约束，便生出许多事来。强拿老百姓一点烟酒的事肯定是有的，拉伴结伙硬闯戏院子白听白看更经常，地方上恨得牙痒痒，终于酿成了大祸。

1944年7月，众乐戏院举行抗战募捐义演，驻津163野战医院的伤兵要去看演出，没有票，怎么办，硬闯。结果与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冲突，镇长徐树人听到报告后，亲率大队国民兵荷枪实弹来弹压，更加激起伤兵的情绪，拳脚相交中，枪响了，当场打死伤兵18人。悲愤的伤兵们把同伴的尸体陈列在台上，鲜血染红了舞台……

读到此处，我的心禁不住为之颤栗!为什么啊，都是同族同种的兄弟，都是为了抗日救亡的大业，何至于刀枪相向？所谓保境安民的民兵，何至于向那些手无寸铁的战士们的胸口上再补上一枪？虽然徐树人当时因此而解职，并且后来被新政府枪决，但却无法洗刷他的罪恶。作为一个津市人，事隔70年，我还是为这座小城存此历史而蒙羞。

更为不值的是那些被射杀的伤兵，他们逃过了日寇的致命一枪，却没法逃过自己人的子弹，而且在象征荣耀的纪念碑上，永远不会镌刻下他们的名字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，徐树人们虽然罪有余辜，但伤兵们也是不是倒在了自己的骄躁任性、胡作非为之下呢？当年，或许他们来自于贫瘠的乡野，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，甚至连一餐像样的饱饭都没有满足过，如果说有原罪，原罪不由他们承担；或许他们身经百战，出生入死，有充分的理由去获得甚至攫取，但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，绝无意义，令人哀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