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花三月，李白爆料孟浩然扬州之行内幕？

黄鹤楼是镶嵌在大唐开元盛世版图上的一个醒目地标，也是镶嵌在李白诗歌中的一个亮眼意象。粗略统计，《全唐诗》中有22首诗明确写到黄鹤楼，其中11首诗属于李白，他对黄鹤楼的热爱从年轻持续到暮年，简直到了唠唠叨叨、絮絮不止的地步。

一首唐诗同时出现“神仙黄鹤”与“诗仙李白”这样两个热点，当然总会有些事情让后人争论不休。烟花三月，我们就也来说说李白在黄鹤楼送别孟浩然的那些事儿。送别的人、事、时、地四要素，李白当时就已挥笔记录在诗中：

故人西辞黄鹤楼，烟花三月下扬州。孤帆远影碧空尽，惟见长江天际流。

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 繁花盛开的三月，孟浩然这位老朋友离开武昌，顺流东下，要到扬州漫游去了。诗人站在黄鹤楼前久久目送，看片帆渐远，逐渐融入蔚蓝的天空，眼前只剩下长江水滔滔滚滚，向天际奔流。

李白与孟浩然是好朋友，李白曾放声高歌“吾爱孟夫子，风流天下闻”（《赠孟浩然》），使得他们的交情几乎人尽皆知；他曾在黄鹤楼送孟浩然下扬州，也是公认确有其事，如此，这首流传最广、享有盛名的送别诗，难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澄清吗？ 还真有，而且事儿还不少。目前看来，除了版权基本没有争议，几乎每句诗多多少少都有问题。从今天起，我们将以系列文章逐一道来。

关于烟花：孟夫子去扬州找妹子了？

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，大约是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这首诗中最为亮丽、流传最广的一句了。“烟花”是什么意思呢？曾有小朋友天真地理解成这样的场景：

李白当然不是燃放烟花为孟浩然送行。关于“烟花”，《辞源》中列出三个义项：1．雾霭中的花；2．泛指春景；3．指妓女。李白用的是哪个义项，说法不一：

加法说

有说是第一义，即“烟+花”

比喻说

有说是第一义的比喻用法，即“花如烟”，泛指说 有说是用以泛指“春天秾丽的景色”，“花如烟≈美丽的春天”

省称说 也有认为烟雾弥漫则看不到孤帆和江流，“烟花”应指“杨柳如烟，桃花盛开”，“烟”是“烟柳”（或柳絮）之省。此义可表示为“（烟）柳（絮）+（桃）花”。

最后，几乎必然的，终于等来语出惊人者：李白用“烟花”实为一语双关，明写眼前风景，内含冶游之意，即便不是代指扬州城的妓女，至少也是指称美女。换句话说，孟夫子此番下扬州的动机之一是去找妹子。 不仅孟浩然本人，恐怕就连李白也需仰天一声长叹：“有一种感觉，叫作欲哭无泪啊！”

用例 李白之前 诗歌中“烟花”的使用情况 唐代以前的诗歌中，“烟花”一词并不多见。南齐时（大约490年前后），王融曾与谢朓等人登临高台望远，写下“相望早春日，烟花杂如雾”的诗句，是说视线所及，早春江南水气氤氲之中，千树繁花交织如烟。可能诗人以为单用“花如烟”，描摹不尽那种铺天盖地、繁杂迷乱的视觉感受，于是又用“杂如雾”强调了一番。 李白之前的唐代诗歌，沈佺期写过“日月渝乡思，烟花换客愁”、“烟花恒献赋，泉石每称觞”，刘希夷写过“归去嵩山道，烟花覆青草”，陈子昂写过“烟花飞御道，罗绮照昆明”，张九龄写过“苔石随人古，烟花寄酒酣”等。从诗意与对仗角度来看，这些诗中的“烟花”，更接近“繁盛如烟的花”。

李白与杜甫 诗歌中的“烟花” 用例检索《李太白全集》，除了这首诗中的“烟花三月”，还有另外两处用到“烟花”，即“烟花宜落日，丝管醉春风”（《宫中行乐词》）和“万国烟花随玉辇，西来添作锦江春”（《上皇西巡南京歌》），前者是他奉召为玄宗创作的宫廷文学，后者描绘安史之乱后玄宗自蜀地回京路上的景象。这两首诗都与唐代皇室有关，诗中的“烟花”，都可以理解为“繁盛如烟的花”。 至于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，《辞源》以此句作为“泛指春景”的例句，我以为虽无不可，但若直接释为“繁盛如烟的花”，更符合唐人对“烟花”一词的习惯用法，也更符合唐诗重视画面感的特点。 《辞源》在此义项之下，还引用了杜甫《清明》诗中的“秦城楼阁烟花里，汉主山河锦绣中”，其实也应该直接释为“繁盛如烟的花”。此外，杜甫还有“青春复随冠冕入，紫禁正耐烟花绕”（《洗兵马》）的诗句，“烟花”亦为此义。 也许在这两位大诗人的心目中，在他们的记忆中，盛世的长安，甚至大唐的整片国土，都是繁花盛开，如锦如烟的。

那么，退一万步说，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真的不存在暗指欢场女子的可能吗？

绝无可能！“烟花”词义的演变史可以为证。

李、杜之后，刘长卿、韦应物、钱起、元稹、李商隐、齐己等人使用“烟花”达六、七十例，均与风月场合绝不相涉，至少在晚唐诗人温庭筠、韦庄之前，没有用“烟花”指称妓女的。

1 温庭筠（约812至约866年）的“树色深含台榭情，莺声巧作烟花主”（《醉歌》），“烟花”一词稍涉指称欢场女子的嫌疑；

2 韦庄（约836至约910年）的“一生风月供惆怅，到处烟花恨别离”（《古离别》），基本坐实此义。

3 到了北宋，浪子词人柳永（约984至约1053年）考场失意，仕途无望，一头扎进“烟花巷陌”（《鹤冲天》），以“奉旨填词柳三变”的名义致力于流行歌曲创作，“如烟之花”这个美丽的词汇，就被他彻底用坏了。

4 时至今日，影视剧中更是通行“刀剑无情，烟花宿命”的套路，“烟花=妓女”就成为最先浮现在众人脑海中的义项。 可是 这与李白有半毛钱干系？ 孟夫子更是无辜躺枪，名声不保啊！ 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，且不说人的心情吧，单是这七个字中的风景，绮丽、梦幻、优雅、绚烂，简直就是空间上的绵延数百里、时间上的跨越千余年，被清人孙洙誉为“千古丽句”，也早已成为扬州城的不朽名片，近年来甚至还不断衍生出“烟花三月下杭州”、“烟花三月下三亚”乃至“烟花三月下江南”等一系列山寨版。 春回大地，繁花似锦，多少人都在梦想来一次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的旅行啊，难道皆为寻欢而去？再这么说，不仅扬州人民统统跟你急，恐怕李白和孟老夫子都要穿越过来，为名誉而战。

在下还想好心提醒一句：别以为李白只会喝喝酒写写诗，他是经常带着剑的，而且据说真是杀过人的。就连孟浩然，也绝非只会“春眠不觉晓”或者“白首卧松云”，他也是有着“少小学书剑”的童子功的，还是不要轻易去招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