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领带

作者：成蹊

父亲的衣柜里叠放着一条领带，暗红底色搭配黑色条纹，沉稳不失热情，恰如父亲，性情沉默寡言，内心情感热烈。
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西方文化如潮水般涌入中国，八十年代初这股新潮之风悄然地刮到了农村。母亲也按捺不住想要赶时髦，托外公从上海买回一条领带。父亲打着这条领带，走南闯北，奔波劳碌，发誓要让母亲过上富足的生活。无奈天不遂人愿，父亲生意失败，血本无归，只得黯然回乡。

母亲没埋怨，亦没愤恨。只静静地帮父亲剪头发，理胡子，悄然收起领带。父亲千言万语在心，开口只叹一声：我对不住你，没能混出个样儿来。母亲拉着父亲的手安慰道，人没事就好。自此，父亲越发的沉默，不爱言语，只一头扎在农事里，耕地种田。

二十年时光转瞬即逝，大姐已到了婚嫁的年纪。送亲当天，我们走到门口，大姐迈出的脚步迟疑了下，她忽然回身抱住父亲、母亲，泪水涟涟。一旁的邻居啧啧称赞，大姑娘真孝顺，舍不得爹妈。在我的家乡时兴哭嫁，姑娘哭得越凶，就代表越孝顺。出嫁前晚，大姐还着急，明明心里欢喜的很，到时候哭不出来咋办。于是一家人搜肠刮肚，开始忆苦，一屋子的唏嘘、哀叹声不绝于耳。父亲站在门口抽烟，不言语，不搭话。等众人离去，他才缓缓走进屋内，对大姐说，不用在意那些规矩，你是我们的好女儿，我比谁都清楚。大姐随即撒娇，希望父亲到时能够打扮得帅气。

父亲连夜翻出领带，熨烫整齐。母亲摩挲着领带，一时感慨万千。往日，父亲系领带为家人生计“出征”，如今，系领带为女儿出嫁送行。但岁月总归无情，他们渐渐都老了。

等众人拉扯开大姐。我抬头看向父亲，热泪在他的脸上滑滚，不时滴落下来。他一时手足无措，低头不停地用手抚平、扯拽领带，掩饰尴尬。泪珠滴落在领带上，每一声于我而言都声如雷震。父亲一生性情沉默，从不多言爱意，他疼惜我们，但将每一分爱都融化在心里，默默地守着我们，护着我们。我感喟父亲的深情，也为以往的不理解而自责。

时光荏苒，当初二十出头的小伙，在岁月的催促下，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。父亲不再有年轻时的洒脱，恰如那条领带，已不再鲜亮，但在岁月的沉淀中却越发显得沉稳、庄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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