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大品

石大品是己略乡结联村人，他有一个外号，叫“十大碗”。不是因为他吃饭吃得多，而是形容他喝酒喝得扎实。他为人和气，老的少的都喜欢和他开玩笑，常有人当着他的面叫他“十大碗”，他不生气，也不忌讳，总是“嘿嘿，嘿嘿”地笑上几声，说：“别那么叫我好不好？哪有什么十大碗，不可能，我的酒量，顶多也就是九大碗”。

春节期间，他给我打了电话，邀请我去他家做客，我没有去，因为做客，就意味着吃肉喝酒。我的身体不怎么好，医生嘱咐我说，需要节食，需要运动。但他还是很执着地给我打了电话，说：老同学，来吧！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同学，如果你确实把我当兄弟，你就来吧。没有其他目的，就是一起吃点饭，喝点酒。

他是诚心诚意的，一放下电话，我就想起他那洋洋得意的样子，真的，盛情难却，我拗不过他，于是，正月间，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，去了。

他家住结联村，距离吉首城有约十五公里，他也不是我的同学，严格来讲是同校不同班，1974年，在结联村读书小学，我高他两届，年龄也长他三岁。与他交往，是因为但我喜欢他的那种真心实意，喜欢他小弟弟对大哥哥的那种缠绵，信任和如胶似漆，喜欢他那种农村人的帽子歪着戴，西装衣服重着穿。更喜欢他那种三两黄汤下肚以后，肆无忌惮，别出心裁的玩笑……

一下车，其实他已经在村口等我了。我也没有带什么见面礼，正月不了年还在，我就随便带上一件片片桔。但还是遭到他的抱怨。他说：满哥，哪里要带什么礼物，见外了，喝酒的人接受礼物，缺乏酒文化，以后不要这样，我们农村人好客，“怪酒不怪菜”，不喜欢也不习惯城里人的这些礼数。

他家就住在公路旁，距离公路也就是百把米，他在前面走，我在后面跟。他显得很高兴，一边走，一边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他喝酒的“丰功伟绩”：满哥，我昨天去了铁寨坡做客了，我铁寨坡的表兄昨天娶儿媳妇，请我喝酒。我去年修房子的时候，请了他，他给过我一千五百元贺礼，我才不管他呢！这次我去他家，给了他四千元。他可高兴了，什么事都不管，坐着陪我喝酒，一直喝到日落西山。哈哈，日落西山，真痛快……

“我醉了，醉得耳热眼花，天旋地转，虚飘飘的脚下如踩棉花，看人也看不清楚，身体失去了重量，走路都走不稳，但我不能出洋相，不能“下狗儿”（吉首土话：呕吐），老表家办好事，我是去祝贺的，哪能够在他家里“下狗儿”呢？于是，我悄悄地跑到卫生间，给我的女婿打电话，要他马上开私家车来接我。我那女婿也真好，就像是我的保镖一样，随叫随到，他开着小车子，一口气把我送回了家，还用毛巾给我擦身体，劝我以后少喝点，再不要喝这么醉了。”

“前年，也是喝酒，喝出麻烦了，肚子痛，全身冒汗，真想死，也是我那女婿，开着车子送我去的自治州人民医院，最后检查结果，说是胃出血，还说很危险，弄不好会出人命。满哥，你可不知道，刚进医院的时候，排队等待检查的人，就有二十多号，我刚坐下来还不到两分钟，主治医生就从科室走出来问：谁是石大品？我站起来说：我是。医生就说：进来吧。那些排队的人都莫名其妙啊！分明我是最后一个来的，却最先看病，最先检查，嘿嘿，嘿嘿，是我那臭女婿的面子大，熟人多，有办法。”

“我现在是每天两斤酒，不过，不是一次性喝两斤，是断断续续喝两斤，叫‘漱口’，叫“刷牙”，我还有一些朋友，经常到我家里来，陪我喝酒，我高兴啊！我说，来吧，朋友，没有什么好菜，但是湘西腊肉“大大的有”，满哥，你说这人生啊！你说这男人啊！不吃点肉，不喝点酒，活在世界上，有什么意思啊！不喝酒，哪来的桃园结义，不喝酒，哪来的景阳冈武松打虎，不喝酒，哪来的鲁智深倒拨杨柳树，不喝酒，哪来的梁山水泊一百零八将。说真的，没有酒喝，那还不如死了算了，没有酒喝，我愿意马上上吊。”

到了他家以后，他很客气地给我端来了凳子，请我坐。说：“满哥，家里没有沙发，就普通凳子，将就点吧！不必介意”。我说：“我腰椎盘突出，就喜欢坐这样的凳子。”然后，我又问他：“杨通进同学好像就住在这附近吧！他最近在忙什么？”。他说：“他呀！他可是个大忙人，他现在是我们村里的村干部，村里的事情，大大小小他都要管，而且，他很负责，是个好村官。满哥，现在跟以前不同了，现在是国家的政策好，村官也跟着忙啊！”。我说：“他今天在家吗？我可是好些时日没有看到他了。”他说：“对，对，对，我有他的电话，我马上打电话让他过来，我们一起喝酒。”说完，他就掏出了手机，喊了起来：“通进兄，你马上过来一下，大事不好了，我在这里被昌满同学臭骂一通，骂得狗血喷头啊！他说大新年的到我们结联村做客，没有你杨通进陪伴，他喝不下酒，你马上过来，十万火急，别为难老弟”。

通进同学答应马上过来，石大品高兴得有些眉飞色舞了，他从火坑上取下腊肉，说：“满哥，这腊肉颜色好，皮子薄，肥瘦参半，是下酒的最好选择，我得先用明火烧一下，烧好了，再洗，再切。”我说：“想不到，老同学你还有一手炒菜的好手艺，看样子，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厨师呢！”，他：“嘿嘿，嘿嘿”地笑了起来，说：“农村人炒菜，随随便便，见火就吃。不像城里人，又是几何，又是函数，花色品种名目繁多，搭配得让人眼花缭乱”。

腊肉烧好了，也洗好了，石大品取出菜刀和砧板，一刀一刀地切了起来。腊肉不算大，也就三斤样子，他切腊肉的动作也很利索，一刀一片，工工整整，一转眼，就快要切完了。

还剩一二两样子，他突然犹豫了起来，抬头对我说：“满哥，麻烦来了。”

我说：“什么麻烦来了？有什么麻烦？”

他说：“不凑巧，这倒霉的刀子，不快了，看样子，得磨一下。”

我想，切都快切完了，还磨什么刀。但是，我不好意思，我只好说：“刀不快，就磨一下吧！磨一下好用。”

他说：“是啊！还是满哥有见识，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”。说完，站起来，走到桌子旁，一次性塑料杯，倒了满满一杯酒，紧接着，他头一扬，“咕噜噜，咕噜噜”地喝了起来。我以为他会只先喝一点，然后停一下，再继续喝，哪晓得他是“一口气见底”，像是行走在炎炎沙漠的人，在喝矿泉水。随后，他满意了，“凯旋而归”了。他笑盈盈地回到原来的地方，继续操刀切腊肉。

“满哥”，他轻轻地喊了我一声，然后偏着头，用他那直勾勾的眼睛看着我，说：“满哥，这下子可以了，刀子快了，特别快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