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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勾强

“夯补市村与夯沙村同属苗乡苗寨,彼此相邻,只隔着一座山坳,而夯沙是场,古历逢五逢十赶场。奶勾强是夯补市河以下,各个村庄的人,赶夯沙场的必经之道,始修于哪年哪月,不知道。但旧时挑夫,商人还有修行的僧侣,甚至土匪,常常出现在奶勾强上。还有,民间交流的渠道不多,乡下人注重赶场,吃的用的,一般都通过赶场解决。因此,奶勾强在夯补市,相当于长沙市的五一路,北京城的长安街。夯补市人也因此很自豪地给它起了个名,叫“奶勾强”。

奶勾强比较陡,起步便开始上坡,路宽,才一米多一点,路的两边,是树木,是杂草,是灌木丛,路面,烂石烂土,坑坑洼洼的,极不好走。走上差不多一里地以后,才开始盘山而行,然后翻过龙江坳,直通夯沙,全长,也就两公里样子。

乡下没有什么好玩的,小时候,总是喜欢跟着大人去赶夯沙场。场上有人做买卖,有面馆,有油炸粑粑,有卖小人书的商店,还有打着红纸伞,穿着花花绿绿苗衣服的姐姐们,在路边唱山歌……

母亲总是嘱咐我:满儿,跟着谁去赶场,最好是跟着谁一起回来,这样安全一些,要是走散了,也不要紧,你就沿着奶勾强回来,直走,岔路就不要去管它,是可以回到家的。

真的,去的时候是随着大人一起去,而到了夯沙场,大人们有他们的事,我便自己玩,所以,十有八九是走散了的。直到散场了,我也玩足了性,便沿着奶勾强,一路回赶,竟也回到了家。

如是不逢场,遇上礼拜六礼拜天,村里的小伙伴们就三三两两地去奶勾强玩。出发前,每人都会准备了一把长把子柴刀,磨得很锋利的,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,去奶勾强砍柴,去采野果,有时候还烧火,打野鸡野兔。竟也玩得个不知道回家,每次碰上这样的事情,父亲总是要嚷嚷几句,说我不安心学习,长大了,肯定不会有什么出息。而母亲,又是护着我,说:奶勾强,是孩子们玩耍的王国,只要孩子觉得快乐,玩就玩吧……

我们总是跟过往的叔叔阿姨要糖果吃,小孩家嘴甜,叔叔阿姨,爷爷奶奶,估摸着乱叫一通,深得大人喜欢。于是,奶勾强常常成为我们“盘剥”路人的“根据地”。但大多是没有要到糖果的时候,我们便围在一起,嘻嘻哈哈,学着大人们讲粗话,唱山歌。

我那时,常常望着奶勾强下,叮叮当当流淌的夯补市河,心想:这奶勾强能够通向哪里,何处才是尽头呢?

有复员军人背着行李,回夯沙去,在奶勾强被我们围住了。我们叫他“叔叔”,还要他讲故事,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。叔叔说他不会讲故事,也没有打过日本鬼子。但他从包裹里面取出了一种水果,黄色的,有些弯曲,比红薯小一些,比红薯长一些,一人给一根。说:这是“香蕉”,剥了皮便可以吃,我在广西桂林部队当炮兵,那里的香蕉多得是。

于是,我敢肯定,奶勾强直通广西桂林,它的尽头,也就是桂林部队了。可小伙伴阿辉,不同意我说的,他说:奶勾强直通一个叫新疆的地方,因为他爸爸告诉他,他有一个姑姑,是什么“湘女”,五十年代去了新疆,就是从奶勾强去的,至今没有回来。打猪草的龙奶奶笑着对我们说:别争了,别争了,孩子们,我哥哥解放前被抓壮丁,后来去了台湾,还不是从奶勾强去的,这奶勾强呀,它通台湾……

那年(1974年)腊月的一个早晨,天下着毛毛雪,寒风随着山势,呼呼地吹,特别地冷,逢场。

父亲把我哥叫了起来,说:顺儿,今天赶夯沙场,家里还有一点点钱,你去赶场买点粮食回来吧,大米可以,包谷也行。年关快要到了,家里也快要揭不开锅了,生产队发的粮食又不够吃,怎么说,年,还是要过的……

哥哥揣着钱,胡乱吃了一些东西,拿了扁担,不声不响,便赶场去了。

早有人在场上买卖东西了,但是,只限于草鞋,泥鳅,柚子,米糠等等一些非粮食性的东西,场头,张贴了公告:大米,包谷是不准上市的,有管理市场的人和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监管。

有好心人偷偷告诉我哥,说:夯沙场是买不到粮食的了,因为发现有人买卖粮食,政府一律没收。如果一定要买,只有去坡头,坡头是排料乡领地,离这里有十来里山路,属花垣县管辖,又远离排料乡,会有急需用钱的人,在半路上偷着卖的。

哥硬是去了,而且还买到了大米,但直到晚上五点多钟,才从坡头动身回来,因为之前,各个路口,仍然有夯沙管理市场的人,在持枪查守。

天黑了,还没有看到哥回来,母亲那碗饭,也只吃了一小半,筷子搁在碗上,不想再吃下去了。她对正在堂屋里,踱来踱去的父亲说:去开门看看吧,看看儿子是不是回来了。父亲说:什么开门不开门的呀!这门,根本就没有关……

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,还是没有看见我哥回来。父亲坐不住了,在床边拿了手电筒,对我说:满儿,你拿手电筒,我拿火把,我们一起到路上接你哥哥去。母亲说:再等等吧!你是“四类分子”,是受管制对象,除了出工,不经村委会允许,是不能够出门的。但父亲却不理会,他拿起火把,回头推了一下我的背,自言自语道:奶勾强小米地那段路,很悬,很陡,我不放心啊!

路上的积雪,已经有一个大柚子那么厚,而且还在纷纷扬扬地下。一抬头,雪花落在我的眉毛上,使我忍不住摇摇头,把它抖掉。稍低头,雪花便又沾在我的嘴唇上,扑打在我的脸上,极冷极不舒服的。父亲穿着高筒靴,高举着火把,一步一步地在前面走,我就顺着他的脚印在后面跟,那风,像冷冰冰的细铁丝,对着我们的脸“嗖嗖”地抽打着,仿佛要把我们冷成一个“冰人”才肯罢休。

风是对着我们吹的,父亲的运气不好,他走在前面,火把燃烧时冒的黑烟,总是对着他的脸上熏,熏得他睁不开眼。他没办法,换了手拿火把,还是差不多,更要命的是,路旁的老松树,因为积雪太厚,风一吹,积雪一板一板地从树桠上掉下来,有两次,竟不偏不倚地掉在他的衣领里。但父亲顾不上这些,仍然忙着赶路。他气喘吁吁,走几步,他又总是回头看看我,看看我跟上来没有。遇有特别不好走的地方,他会伸出手来,拉我一把。

到了盘山路那段,还是没有看的我哥,这时,天更黑,雪更大。父亲急了,他担心我哥一个人在山路上害怕,于是,他每走大约五米样子,就大声吆喝:顺儿,顺儿,别怕,我来接你来了……

直到登上龙江坳了,我们才接到我哥。那年我哥二十一岁,是个瘦瘦的小个子。因为在坡头没有饭馆,又怕粮食被没收,是绕道回来的。他虽然买到七十斤大米,但他整天没有吃上东西,眼下饿得发慌。火光中,我看到我哥,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,很疲倦地对着我笑,大概是感冒了,鼻子下面,还流着鼻涕呢。父亲冲上去,用衣服替哥哥擦鼻涕,一边擦,一边说:顺儿啊!顺儿啊……

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,我一直想寻个机会讲给别人听,可各忙各的,又不是什么战斗英雄故事,人家可不愿意听我唠叨。到了读中学的时候,课本里,有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的诗句,我便想起了奶勾强。我试图写上一篇作文,以文字的形式,把奶勾强记录下来。可我的文笔太差,一时表达不了。因此,一直以来,像欠着奶勾强一样什么东西似的。我觉得,大雪纷飞的年月,奶勾强难,父亲难,母亲难,哥哥难,还有那些管理市场的人……他们都难。

1979年,因为新修了公路,通了汽车,避开了奶勾强。再后来,因为商品经济浪潮,夯补市人大都去了江浙一带去打工,村里剩下的只是一些老人和孩子,荒芜了良田和耕地,奶勾强从此也跟着,像是被人嫌弃,离婚了的“老婆娘”一样,邋邋遢遢的,没有人走了。

现在的奶勾强,已经被厚厚的野草、荆棘覆盖着,看不到一点“路“”的痕迹。不过,我常常坐车去夯沙办事的时候,远远地,我会看着它。虽然说,路被覆盖了,岁月被覆盖了,但奶勾强留给我的那些记忆,没有被覆盖。它们像一具价值连城的“西汉女尸”一样,横躺在奶勾强上,只要轻轻闭上眼,当年的那一幕幕,便会黑白电影一样,浮现在我的眼前……风雪交加的黑夜,火光中,父亲焦虑的神色,雪地里,又累又饿的哥哥,还有在家里急得围着房子团团转的母亲。我终于明白,奶勾强不但能通向广西桂林,能通向西域新疆,能通向宝岛台湾,还能够通向我这颗怀旧的心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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