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札记：风雨满空山

“为人生而艺术”的许地山，在散文集《空山灵雨》前言中说：“自入世以来，屡遭变难，四方流离，未尝宽怀就枕。”历尽坎坷的生活，使他带着痛苦的人生体验开始文学创作，也奠定了他“生本不乐”的人生判断和作品基调。

散文《蝉》通过蝉的不幸命运，表现挣扎在死亡线的芸芸众生，就像那可怜的昆虫，在急风暴雨的打击下，一次又一次落进失望的深渊，反映了社会生活的普遍状况。但作者没有去探讨这个苦难的现实根源，而是把忏悔作为自己思考的起点。《债》表现了强烈的忏悔意识和赎罪心理，这一“借债哲学”表达他对那些在痛苦生涯中挣扎的民众的真挚同情，可他却把济世救人的理想和追求看作是永无目的地的人生旅程。在另一篇散文里，他又把这种人生比作大海，人在茫茫的大海中，面对狂风骇浪，“谁也脱不了在上面泛来泛去”，但却要拿起桨来“尽管划吧”。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和消极虚无的人生判断的矛盾和交叉，构成了许地山沉重的精神十字架。

肩负着这人生的十字架，在无望的“暗途”中跋涉，他终于感到疲倦了。《光的死》形象地表达了作者这种心力交瘁的感觉。在为人生的奋斗中，他的奉献得不到理解，不由感到寂寞和孤独，感到悲哀和疲倦。但他并没有绝望，而是把希望寄托给未来和孩子。在《疲倦的母亲》中，母亲和全车旅客都因旅途的颠簸而疲惫不堪，只有那些孩子们都好奇地观赏着掠过车窗的深林平畴，一路“咿咿哑哑”地唱着没字的歌，以稚拙的热情感受着、领略着新奇的人生。《春的林野》描写了一群天真浪漫的孩子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嬉戏的情景，这春光荡漾的林野，就是孩子充满希望的人生，也形象地表现了许地山的人生理想。

许地山的人生主题还在许多爱情的篇章里得到丰富和深化，他笔下的主人公总是在爱的体验中感悟人生。《你为什么不来》勾勒了少女的形象和意态，探寻她微妙的内心世界，描绘她含苞待放的爱情之花。《再会》中航海归来的老水手和儿孙绕膝的萧太太，重逢时平静地回溯过去的岁月，那阅尽人生沧海之后，对爱的内在追求和体验，令人心动神摇。

显然，许地山是把爱情作为精神的圣坛，供奉着自己对人生的理想。在他心里，爱情是通往人生理想的路。《笑》《香》《爱就是刑罚》《花香雾气中的梦》等作品热情而大胆地歌颂了夫妻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。然而，现实的苦难，娇妻的早逝，给爱情笼罩了危机和和阴影。《银翎的使命》就表现了这种危机感，维系少女命运的鸽子银翎，在传书途中被人射杀，婉约地暗示了一出爱情悲剧。《我想》流露出他年轻丧偶的悲痛，使他“连那条路的方向也忘了”。《别话》《爱的汐涨》都表现了这种死别的痛苦和怀念的忧伤。《鬼赞》《万物之母》还从“生本不乐”的观点出发，赞美弃绝一切感官的骷髅，表现沉重的虚无思想。但作者还是在爱和死的联系中找到人生的永恒价值和美的真谛。正如《落花生》中父亲对孩子说的“要做有用的人，不要做伟大、体面的人”。这种“落花生主义”一直是许地山的信念和追求，而且是他一生的写照。

纵观《空山灵雨》44篇短小精悍的散文，确实如空山中的灵雨，飘渺而又超逸，奇诡而又神秘。但它不是一座灵魂的空山，而是飘摇动荡的人生风雨，是现实生活的艺术升华。许地山在这片园地里给我们留下的落花生，是他的献身精神，是他文学创作的实绩。郑志忠